为什么要留下？
回程的路上, 穆雅芝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姜晓峰依然坐在后座玩手机, 像是刚刚那个问题只是他随口一问, 并不在意答案一样。
穆雅芝透过后视镜看他, 视线扫过他搭在额头的卷发和下面那张肖似自己的脸，难得地发起了呆。
对呀, 明明并不是多爱孩子的人, 为什么会留下？
……
年初六、初七……初八。
到这一天, 全国大部分上班族都已经结束了假期, 重新投入进工作中。国内事业刚起步的穆雅芝和姜潮也变得忙碌起来，虽然人仍留在家里, 但电话却一个挨一个地接, 视频会议也是每天都有。
穆兰芳劝他们如果忙就快点回去工作，但也不知道他们是在执着什么，就是硬赖着不肯走。
年十二, 孟浮生过来的前一天, 穆雅芝在晚饭后敲开了姜晓峰的房门。
“晓峰, 我们谈谈。”
姜晓峰越过她看一眼穆兰芳房间的方向，让开身说道：“进来说吧。”
穆雅芝点头, 迈步进去。
这是穆雅芝第一次进入姜晓峰的房间，她打量一下房内的布置，说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装修风格。”
姜晓峰拉开窗边小桌边的椅子, 示意她坐, 回道：“我没有特别喜欢或者特别讨厌的装修风格, 能住就行。”
“你这点比较像你爸爸。”穆雅芝收回视线, 并没有坐到姜晓峰拉开的椅子上，而是自己拉开另一把椅子坐了上去，然后将手里一份薄薄的资料放到桌面上，抬眼看向他，说道，“关于你上次问我的问题，我已经有了答案。”
姜晓峰在她对面坐下。
“因为你上次问我的问题我自己想不明白，所以我去咨询了一下心理咨询师，这是他给出的分析结果。我想针对你的问题，这应该是最客观详细的一份答案。”穆雅芝把那份薄薄的资料推到姜晓峰面前。
姜晓峰意外：“心理咨询师？”
穆雅芝点头，又说道：“除这个结果外，我和你爸还有四点想跟你明确一下：一，以后我和你爸不会再干涉你的生活，你要和谁在一起、过怎样的生活、想从事什么样的工作，这些都是你的自由；二，我和你爸做出的任何关于生活、事业、人生规划上的改变，都是我们自己认真考虑后的选择，只和我们这样做是否会觉得开心有关，并不只是单纯受你的影响，你不用有压力；三、晓峰……对不起。”
姜晓峰抬眼看她。
“为人父母，我和阿潮都不合格。”穆雅芝看着他的眼睛，表情是惯常的严肃和偏冷，只微紧的语气泄露了一丝她的情绪，“晓峰，生下你，又丢下你，对不起。”
姜晓峰往后靠，摇头：“你不用……”
“随便为你取了个敷衍的名字，对不起。”
姜晓峰心里一颤，不再说话。
“在你五岁那年让你听到那样的争吵，对不起。”穆雅芝认真说着，语气从艰难逐渐变得肯定顺畅，“把照顾父母的职责转移到你一个小孩身上、在你还有期待的时候没能给予你回应、在你外公去世后为了工作丢下你和外婆不管……”
一桩桩，一件件，那些姜晓峰以为已经淡化不在意的记忆，全被穆雅芝用道歉的方式重新唤醒。
姜晓峰本以为自己可以无动于衷，但事实却不是这样。他侧过头，喉结不停滚动，想说别说了，这些东西他早已不在意，也不需要这种道歉，但喉咙口里却像是堵着什么东西，让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道歉还在继续。
“……在你高中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没能回来陪在你身边，和在……在从来没管过你不在意你的情况下，突然回来干涉你的生活……”穆雅芝说到这低了低头，然后重新抬眼看向姜晓峰，郑重说道，“这所有的一切，对不起，是爸妈做错了。”
姜晓峰猛地收紧手，问道：“你现在说这些是想要什么？让我说没关系吗？”
“不。”穆雅芝摇头，继续说道，“上面的道歉是第三点，还有第四点。四、心理医生说，我和你爸回国后为你做下的所有事情，都属于是一种过度补偿行为，我们在为曾经犯下的过错赎罪，求的是自己的心安，你只是被动地被我们利用了，所以晓峰，你不欠我们什么，是我们又欠了你一次，我们这种在没经过你允许的情况下，自以为是的对你做出一些补偿举动，自顾自从你身上获取赎罪感的父母，不配得到你的任何妥协、退让，和原谅。”
姜晓峰努力消化她的话，良久，问道：“是过度补偿行为？”
“对。”
“你们留下来，只是为了你们自己？”
“是。”
他紧绷的脊背放松，又问道：“那我可以要求你们不要再从我身上获取这种赎罪感吗？”
穆雅芝嘴唇抿紧，点头：“当然可以。”
这样就够了。
心里压着的某些情绪慢慢散去，姜晓峰轻出口气，坐正身体把桌上的分析资料推回去，看向穆雅芝，目光是连日来难得的轻松和平静，说道：“妈，你回国干涉我感情的事情，我原谅你了。”
穆雅芝预感到什么，睫毛颤了颤，应道：“谢谢。”
姜晓峰继续说道：“谢谢你生下我，如果可以，请让我们的关系回归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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