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意恨周欣美，恨了两辈子，他在数不清的夜晚中思索着该怎么样让她和秦建志受到惩罚，甚至恶毒到揣测两人最后的死法。
可当他真正看见周欣美浑身是伤地躺在冰冷的床上时，心中的恨意渐渐淡去，一种想不明白、讲不清楚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一旁就是母亲冰冷的尸体。
秦意见过卑微可怜的周欣美，她会红着眼尾、低声下气地向秦建志求情，求他把自己带回家，求他对自己好一点，再好一点，不要太爱外边的情人；也见过嚣张夺目的周欣美，依仗着自己的年轻与美丽，赤裸裸地吸引着小镇里的男人；最熟悉的莫过于淡然冷漠的周欣美，面对儿子的无助与难过，她只会轻瞥一眼，当作无事发生，继而重回自己的世界，沉浸在美好幻想之中。
可他从没见过这样狼狈又丑陋的周欣美。
周欣美，一个就连名字里都带着“美”的女人，她美了一辈子，哪怕是带着秦意落魄地躲在贫穷小镇时，也会想尽办法维持自己的美，因为美是她的武器，是她诱惑男人的手段。
可如今，周欣美脸颊有一道很长的刀口，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伤口被简单清理了一下，翻开的皮肉看起来骇人又恶心。
她不再美丽动人，失去了活力，僵硬地躺在床上。
“秦意。”身旁的人轻声喊了一句，语气里满是担忧，因为秦意的反应，殷舒有些不安地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被拉回思绪，秦意眨了眨眼睛，他偏过头，开口安抚着殷舒：“我没事。”
就算是这样，殷舒也寸步不离地跟在秦意身旁。
他一直和秦意保持着一点点距离，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以判断他的情绪变化，但直到一系列手续办完，秦意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情绪。
决定好了周欣美的火化时间，两人才离开。
路上，两人并排坐着。
殷舒时不时地偏头看向秦意，眼神关切，也有些炽热。
秦意原本双手抱臂在休息，但耐不住身旁人的动静，于是放下手，睁开眼，和殷舒对视着。
殷舒眨了眨眼，开口小声说道：“秦意，你如果难过，可以不用在我面前忍。”
秦意放在腿上的手紧了紧，没有回应殷舒的话。
“……”
一阵沉默，谁也没有开口，前面的司机也识趣地主动降低存在感。
“师傅，麻烦送我们到XX街那个十字路口。”殷舒突然说。
司机点点头，把车开到殷舒所说的那个十字路口便靠边停下了。
“走吧。”殷舒打开车门，看着里边儿的人。
秦意不知道殷舒要做什么，但还是跟着对方下了车，他看着周围，有些熟悉。
这里离他的公寓很近，步行十几分钟就能走到。
“去你公寓？”殷舒问。
秦意有一些惊讶，但还是带着殷舒去了公寓。
两人进了屋子，殷舒轻车熟路地拿出拖鞋。
“要喝点什么？”秦意往酒柜走去。
殷舒想了想，随后说：“要喝柠檬茶。”刚说完话，他便瞧见香菜从宠物间里跑出来，于是连忙蹲**子，把猫抱进了怀里。
“它胖了。”殷舒说。
“嗯。”秦意把柠檬茶放在桌上，随后靠坐在沙发上。
殷舒一边抚摸着香菜的后背，一边观察着秦意，在察觉到秦意稍稍放松一些后，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妈让你回去吃晚饭。”
“我知道，没忘。”秦意回答着，声音有些沙哑，下一秒，他便抬手捂住眼睛。
这个姿势挡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见状，殷舒放下手里的猫，坐到了秦意的身边。
察觉到身旁的动静，秦意放下手。
“殷舒。”他喊。
身旁人很快就有了回应：“我在。”
秦意看向他：“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恶毒？”
“我不仅把秦建志送进了牢狱，还推波助澜了一把，为秦瀚提供了周欣美的线索，任由他杀害了我的母亲。”秦意说。
殷舒伸手覆在他冰冷的手掌上：“这些我都知道。”他看着秦意的眼睛，里面装满丰富而又杂乱的感情。
“周欣美出了事，你们好像都觉得我会很难过，阿姨甚至会觉得我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但实际上，我在认领尸体的时候一点难过的情绪都没有，又或者说更多的是麻木。”秦意回握住殷舒的手，不断地感受着殷舒手掌上传来的热意，“我计划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让他们落魄收场，为的就是让他们人生失败。一切都结束后，我的心中只觉得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世间没人能再以爱之名捆绑、威胁我。”
“我不难过。”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们毁了我的前半生，我就只好拿他们的余生来交换。我这个人恶毒、心狠、睚眦必报，没办法做到忍气吞声，所以落井下石。”
“倘若他们能稍稍心软，不以言语和暴力逼我成长独立，我又何必千方百计地报复？”
“我只愿下一辈子，不要再让我和他们相遇。”
话音刚落，殷舒便抬手抱住了秦意。
他用力地抱住秦意，一只手温柔地轻抚着秦意的后颈，声音轻而温柔地说着：“秦意，一切都过去了。”
在知道这些事情之后，殷舒害怕吗？
坦白说，怕过，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他不敢相信家人之间会是这样——会相互厌倦、相互算计、相互利用和陷害，最后自相残杀。同时，他也对这样的关系产生恐惧感，面对秦意的所作所为，殷舒心中也不免战栗过。
可冷静下来后，殷舒却没有办法去斥责秦意的所作所为。
因为他没有资格。
他不是这场历时十几年的暴力的受害者，没有经历过秦意的灰色童年，没有遭受过语言侮辱和家庭暴力，所以不知道秦意那些年究竟会有多痛苦。
“我的这些行为该是千夫所指的，我本该愧疚与不安。”秦意说着，“但我就是这样自私的一个人，我不想原谅，也不想愧疚与不安，若外人骂，那就骂了，我只怕你因此远离我。”
“殷舒，你看，我就是这样坏，这样糟糕的一个人。”
秦意抬头，红着眼睛和面前的人对视。
他的声音低沉又沙哑，听起来格外地难过：“你会害怕吗？是不是又想远离我？”
没等对方回答，秦意自顾自地说道：“可我没办法离开你，就算只是朋友，我也没有办法放任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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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秦意究竟难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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