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揭人伤疤,苏觅一下子从床上起来:“孩子是我的孩子,不是你的,你自然不心疼。”
“你!”程瑜琛气急,“不要无理取闹!你究竟要陷在这死胡同里头多久?!跟齐九郎已经和离了,难不成你还想着挽回他?”
“你才是无理取闹。你说我心疼孩子,好啊,我倒要看看将来你成了亲有了孩子,”她说着喘了一口气,胸口突兀的起伏了一下,将那些恶意都重新压制下去,才咬着唇点了点头,“我倒要看看!”
她不是忌惮程瑜琛,只是心疼那些幼小无助的生命,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口出恶言而伤害到他们。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她已经没了至亲的长辈,对于天真纯质的下一代,心中还是怀着怜悯。
“呵,你说战场,说家国,若是家国用到我,我自然也会挺身而出,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守护家园?可家园里头的人呢?有些一团和气不假,但还有一些,他们遭受的痛苦甚过战场上百倍千倍,有谁怜悯守护过他们吗?”
她说完自己突然一笑,“我跟你说这个做甚么。”
这笑声像是一道天堑,将他跟她一下子隔离开来。
见她转身,他心中一紧,立即伸手将她扯了回来:“你坐下。”
苏觅被他一下子甩回榻上,伸手抚着自己被拽疼的胳膊,脸色很是不善的看着他。
程瑜琛气的在屋子里团团转,转了好几遭才开口:“你以为就只有你不幸吗?嗯?是不是觉得除了你,世上其他人都是一帆风顺,一点困难都不曾有的。”
苏觅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我没有这么想过。”
世上有这样的人,但她并不是。相反的,因为跟她诉说不幸的人太多了,所以她甚至讨厌这种情绪。
很多人都习惯将悲伤挂在嘴边,听得多了,她便更深的掩藏自己的这种情绪,并且她其实也没有多少可以诉说往事的人。
“这样的往事,若不是你提起来,我根本不会说。我何时对你说过我的不幸了?反而是你揪着不放,我看你就是想通过这样给我定罪。”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吵了一架,然后不欢而散。
苏觅回到工坊苏家,进了屋就不出来了,苏大匠问:“那皮鞘的样子你心中有数了吗?画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啊?”
苏觅不想见人,在屋里道:“我做不了,推辞了。请他另请高明吧。”
苏大匠一听这个,顿时觉出几分不对劲来,可又说不清楚,也不敢问程瑜琛到底有没有欺负她之类的话,只得叹了口气,装聋作哑的走了。
但第二天他就差点炸毛。
苏觅一觉起来已经收拾好了行李。
“这是做甚么?你不过年啦?我说你成了个亲之后,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姑娘家的规矩也不守了。”苏大匠哇哇大叫。
李金跟王老五闻声出来,见状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们整日在京中闲逛,开心的飞起,本来以为这样的好日子还能再过一个月,可苏觅要是走,他们怎么办啊?
苏觅也是被程瑜琛吓住了,更深层的则是她觉得没有脸再继续面对苏大匠。
虽然叫她来冒名投奔的主意是当日的苏姐姐出的,可事情是她做下的,欺骗就是欺骗,事情没有揭破,她还能自欺欺人下去,一旦被人发觉,她想象不出苏大匠会多么的伤心难过——真正要扶持的女孩子早就已经死去多时,而她只是一个冒牌货,是一个形不似神亦不似的赝品。
可面对苏大匠惶惶的脸,再看看苏子李金等人,对于眼前的局面,她有无可推卸的责任。她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们,自己先逃走。更何况,她本来的打算也不是这样。
程禄的提示让吕家猜来猜去,到最后吕家没猜出正确答案来,但是却找到了无数的可能,于是这一日苏大匠破天荒的收到了吕家二老太爷寿宴的请帖。
请帖里头只请了苏大匠,不过苏子算是苏大匠的孙子,自然是可以跟随着去的,另外李金王老五也想跟着去长长见识,哪怕捞不到吃饭呢,看看热闹也成。
苏大匠看出苏觅一直心情不好,便大手一挥将众人都带走了。
偌大的院子只剩下苏觅一个人。
她终于从屋里走了出来,把家里整理了一番,又洗了衣裳,做完这些,才去街上买了纸钱香烛。
香烛铺子的人算是她有限的几个熟人,将她要买的东西包好,一边递给她一边问:“又要去祭拜你爹娘啊?”
苏觅点了点头,听他喃喃的道:“这人啊,总得往前看,不要老是想着回头。”
她没有说话,提着东西走了。
这是个事死者如事生的年代,人们对于身后事的重视甚至超过了活着的时候,苏家祖坟被族人修缮维护的极好,苏先生夫妇的墓碑靠在一起。
苏觅老远看到,不知怎么先长长的吁了口气,一时眼眶有些发酸。
在世的人没有谁能听到她的委屈跟孤独,她的心事也就只能对着墓碑诉说了。
谁知却在墓碑前遇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程瑜琛身上披着华美贵重的鹤氅斗篷,听到动静回身,露出里头的直身道袍,浅灰的颜色,反而显得他整个人气势恢宏,目光冷肃逼人。
苏觅却偏偏视而不见,提着东西走了过去。
她不说话,他却主动开口了。
“这里面埋的都是骨灰,那么真正的苏家姑娘的骨灰是否在里面?”
苏觅一下子转头:“你到底要做甚么?今日不是吕家二老太爷的寿辰么,你不过去?”
程瑜琛听到她这话,目光突然软了下来,用跟他气势不符的声音道:“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总不能一辈子都顶着旁人的名义活吧?我是应该叫你宋蜜,还是叫你蜜娘呢?”
她不理会他,径自将东西摆好,点了纸钱默默祝祷。
程瑜琛等了一会儿才道:“我在马车里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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