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严寺里的和尚大都与其寺名一样，严于佛法，求道之心虔诚，却在这一代僧人当中出来一个异数，那便是因为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被罚去看守藏经阁的相空师傅。
相空不守清规戒律，喜好饮酒，寺中的僧人对他一向颇有微词，但不知为何，法严寺的方丈大师对他很是容忍，一再为他开脱。
相空犹记得当初他刚进空门的时候，他的师父还跟他说，他虽然斩断三千烦恼丝，身入空门，但在尘土俗世还有未放下的东西等待他去了结。
相空一直以为当日师父所说的尘俗之物是酒和肉。
近日他倒是隐约明白，他的师父为何会说他与佛有缘，却还需要经历尘缘了。
一方以前在宝殿之中捡到的帕子被他时刻珍藏在僧衣的夹层里头，那帕子绣得烟软雨媚，正是少女用的东西。
而这方帕子的主人，正是住在偌大的明华公主府中了。
相空一边儿往公主府走去，一边儿与自己反复告诫:他是去归还帕子的，他是去归还帕子的……
她一直不来寺里，他只能亲自送上门去归还了。
清晨的大街上空空如也，家家户户还沉浸在夜色尾声之中没有醒来。相空仅仅身着不厚的棉衣走在寒冷彻骨、没有一丝一毫人气的街道上，却也不觉得寒冷。
稀稀落落早起摆摊的行人，飘散着食物香气的白色水汽，相空穿梭在其间，很快便到了公主府的门前。
这个时候时辰尚早。
公主府的门房不认识他，自然是等到府里的主子陆续起来，才把门口有个和尚自称和公主相识的事情禀报到明华的跟前。
一听说是一个身上散发着酒气的和尚，明华便知道是谁了:“昨日在燕王府看见法严寺的师傅们，我还在想许久没有去寺庙里的藏经阁找相空师傅聊聊天，倒是没想到是他先上门来了。”
曲锦枝已经出了门子，不在府里，明华也才刚刚起身洗漱，这会子听了回报，想了想，道:“正好这里有新鲜出炉的早膳，我料想他这个时候跑来准是要蹭我一顿饭的，快去将他请进来……”
姚黄笑着应是，连忙亲自出去请了。
魏后派来的几个人并不认识什么法严寺的相空和尚，不过听说明华往日经常上山礼佛，想必和那世外出家的人有些交情。又猜测这位师傅只是来吃上一顿饭，便也不以为意，没有放在心上。
等到姚黄把人给带进来，她们再一看，只见是个相貌平平的和尚。唯独那身上叫人不能忽视的酒气叫人眉头一皱。
这个和尚怎么还喝酒？
相空说话也随意，活脱脱一个佛门里头的浪荡子。若非他果真身穿法严寺僧人的衣裳，几个嬷嬷怕是要当他是个假和尚了。
明华略略扫了屋子里的人一眼。
一干子有关无关的人便相继退了远些，明华跟前听得见主子说话的，便只站了一个姚黄和魏紫。
至于那几个心怀不轨的嬷嬷则是被赵粉忽悠下去做别的去了。
相空看在眼里，一边儿不请自来坐下拿了筷子便往嘴里夹菜，一边儿语带双关地道:“许久不见你，你身边什么时候也多了这许多牛鬼蛇神了？”
明华笑。
相空眼睛老辣，明明魏后派来那几个眼线还一句话没说，他便看得出来她们头顶上挂着的字是“忠”字还是“奸”字。他看得出来明华也不觉得奇怪，便道:“你不是总说皇家里边龌龊是非最是多，劝我落发出家？如今不过几个小鬼在这儿，又算什么。那真正的阎罗王还在宫里坐着呢。”
说着，和相空一道，提起筷子用起来饭菜。
明华和相空也算是一个朋友，虽然僧俗不同，男女有别，但话语投机，便也不去管那些规定了。
相空蹭了明华一顿早膳，胡吃海喝、荤素不忌，明华见怪不怪。她自个儿吃完了也不叫人收拾，只坐在边上看相空吃。
相空偷看了她好几回了。
明华虽然有察觉，但并没有多想，因而没放在心上，待相空吃完了，看他满眼的熬夜青黑，忙劝他找个地方歇息。
相空于是告辞。
临走前，相空看了一眼明华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笑道:“你也知道我是个略通医术的，你这怀孕了，可愿意叫我瞧一瞧你的脉象？”
明华自然愿意。
相空看着是个不着调的，但他博览群书，又聪明伶俐，他口中的“略通医术”可并不是真的“略通”而已。
明华伸出手来，也不往手上垫纱布。
相空有点儿楞楞，脸有点儿微不可见的红晕，伸出去三根手指搭在了明华的手腕上。
他手指底下少女肌肤的触感极好，他不禁有些心旌摇曳。然而他镇定了心神，又认真感受了脉象，凭着他医术造诣，给了明华几个建议。
最后还为明华脸上那一道浅浅的红痕留下了一道方子。
明华笑着收下，将他送了走。
相空从公主府里出来，便往燕王府回去。他是真的累了一夜，困着呢。
说来说去也都是那燕王爷的过错，说什么丧事不可大办，又偏偏要为难他们这些和尚道士的。
相空会观人面相，天然就对姜宓这种貌似忠诚实则奸诈的伪君子没有什么好感。他跟着师兄师弟们下山来，可不是为了贪图他燕王府里几盘斋菜。
姓柳的那个女施主死得蹊跷，这是明眼人都能猜测得出来的事情。看这燕王爷对这超度的事情这么上心，相空不用证据便断定事情的真相和这个王爷脱不开干系了。
法严寺的和尚来给柳氏念经超度，别人都去休憩，只一个相空单独出了门子，未免显眼。
相空前脚刚进燕王府的大门，凑巧便撞上往外走的姜宓。姜宓见他不由笑道:“可是我燕王府的饭菜招待不周，大师还要特地外出自寻欢乐……”就像是没闻见他身上的酒味似的。
相空哈哈大笑:“…王爷多虑了，不过是小僧尘俗贪念，嘴馋想吃酒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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