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五福再度闭上眼感受了一下那堆骨头的意念，那几乎冲破了泥土而传来的求救气息，还夹杂着一丝惊惧。
那气息很杂乱，并不集中。
她猜，那金斗十有八九已经破了。
其实易化忌的卦也并没有出错。他得出的卦象是东西并没有丢失，而那骨头还在这几步之间的范围之内，确实不算丢失。
如果这是在某个屋子里，横竖地方不大，找找就是了。
可是现在最大的障碍是，寄坎的地方旁边就是别人家的坟地，不好挖。
纪五福按了按眉心，“其实也不一定必须挖到别人的坟里。”
武森朝她看来，眼里升起希冀。
纪五福便道：“先往那个方向挖着试试吧，看看能挖出什么来。”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武森再度拎起锄头，这次不再往下深挖，而是朝旁边扩大范围挖起来。
武强二话不说跳了进去，也帮忙挖起来。
而纪五福则重新蹲了下来，时不时捏起几块泥块端详，从脸上表情看不出什么来。
易化忌则将别人的黑伞拿了过来，也蹲在纪五福旁边，帮她打着伞，免得她被太阳晒着。
纪五福淡淡地抬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这现场准备的黑伞本是专用来给尸骨遮阳的……
易化忌看了看她指尖的泥土，眼里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五福丫头，有头绪吗？”
他心里头有一百个问题想要问出来——
武家金斗为何移位遁地？他与旁边的坟地主人又有着怎样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恨情仇？现场泥坑为何惊现蛇粪？那块无辜的砖头亲眼目睹了何等惊人的真相？这件离奇的怪事最后又是如何收场？
这一切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纪五福盯着那泥坑，只轻轻吐出四个字来：“蛇鼠一窝。”
蛇鼠一窝？易化忌莫名地打了个寒颤，正待细问，下一刻却听到挖坑的人里头有人惊呼起来。
“是金斗，金斗！找到了！”
易化忌精神一振，倏地站了起来，但看到纪五福仍淡定地蹲着，又觉得自己好像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似的，因此轻咳一声，又慢慢蹲了回去。
…
…
他们确实从土里刨出了金斗，即使那只是金斗的碎片。
武森颤着手接过那黄澄澄的碎片，定了定神，将那碎片的背面翻了过来。
他死死地盯着那瓷片背面上的“极乐”字，突然愤怒地将那碎片往地上一扔！“阿林！”
一个看起来年纪比武森小一些，但面容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男子摸了摸头，站了出来，“哥？”
武森一把提起他的领子，气愤地吼道：“我那天给你银子，让你去安寿铺给咱们爹买的金斗，你买了没有！”
武森的弟弟，武林脸色白了白，往地上的碎片看了一眼，不由得低下了脑袋，“对不起，哥。”
安寿铺的金斗厚实，用的是质量上等的瓷，但它同时也是镇子上最贵的，毕竟一分钱一分货。
那时候，眼看着到了要给阿爹翻身的日子，他兄弟二人却凑不出足够的银两来，只得决定先让阿爹的尸骨寄坎，等存够了银两，再重新给阿爹挪地方。
通常来说，寄坎并不会太久。
武林手里攥着武森给他的银子，跑到镇子里头一问安寿铺的金斗价格，低头看看手中的碎银，心里有些舍不得起来。
在他看来，那些什么卖棺材的，卖纸扎的，卖金斗的卖墓碑的，都是一群发死人财的，缺德！
人死如灯灭，这些给死人用的东西，尸体也好尸骨也好，躺在棺材或金斗里头又不会有任何感觉，所以为什么要卖那么贵？
偏偏他们为了一个“孝”字，为了不被人戳脊梁骨，还得打肿脸蛋充胖子，认命掏出银子来，有苦不能言。
武林越想这心里越不是滋味。
再想想，反正爹生前最疼爱他这个小儿子……应该不会怪罪他吧？
“爹，您先暂时将就着，等儿子赚到银子了，给您迁坟的时候，再给您换个上好的金斗！”
横竖只是寄坎，他不会让爹等太久的！
思及此，武林彻底说服了自己。用了极低的价格，在安寿铺旁边一家名为极乐的铺子买了个看起来款式差不多的金斗，心安理得地将省下来的银子收入了自己囊中。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本以为很快能凑够银两，可他兄弟二人从此却霉运连连，不是这个家中有人生病，就是那个家中遭窃——
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到头来，足足花了两年的时间，才凑够了给阿爹迁坟的银子，这才匆匆找来择吉师风水师拾骨匠等，要正式给武老爹挪地方。
…
…
“你糊涂，糊涂啊！”武森听完，气得抖着手指着武林半天，想扬手打他，又下不去手……
武老爹生前，最疼爱他这个阿弟了，他又怎能当着他的坟前动手？
武森颓然垂下手来，无力地搓了一把脸。
什么银子都能省，可是怎么能省这种银子？怎么能啊？
武林搔了搔头，“都说厚养薄葬，阿爹不会怪我们的吧。”
“你还不知悔改！”武森狠狠瞪他一眼，“若不是你买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薄瓷金斗，阿爹的金斗也不至于这么容易破掉！”
武强做惯了和事佬，忙上前道：“森哥，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眼前得赶紧把叔的骸骨找回来，不然吉时都要错过了！”
这话说得在理。武森冷冷丢下一句“回去再跟你算账”，便继续加快速度往旁边挖去。
很快，金斗的第二块碎片也出来了，第三块碎片，第四块碎片，陆续地被挖了出来。
就连包着骨头，写着亡者名字的红布都挖了出来，却还是没有找到半块骨头。
此时，纪五福忽然朝武强招了招手，“武大哥，把那红布给我。”
武强将红布拿起来，递了过去。
纪五福摸了摸，嘴角不由得抽了抽，“不止蛇鼠，居然还有蚂蚁。”
这到底是一坛什么骨头，地底里的三方霸主都来争夺？
易化忌听见了，但没听懂，“啊？”
“寄坎当天，是不是有人丢失了几颗糖？”纪五福问道。
“啊，有！我的糖不见了！”有个憨厚的汉子站了出来。
果然如此。
纪五福无力扶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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