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显然让同样在气头中的余大夫也瞬间懵了。
余波同他一样，也才醒来没多久，身子还虚着呢……这两巴掌这么响，一定很疼吧？
但他蠕了蠕唇，最后终究什么都没说。
“你这死八婆！”余波怒火中烧！
从小到大，别说他那早死的娘，就算余大夫都没打过他！
就算知道他学会了赌钱，知道他偷了医馆里的银子去请朋友吃喝，知道他还混进青楼当了几日龟公，那老家伙都没打过他！
现在这疯女人凭什么？
他朝纪五福高高地扬起手来，眼看那一巴掌就要落下——
“小波！”余大夫大急，上去拉住他，“不要冲动！”
纪五福不闪不躲，毫无畏惧地迎上去，“打呀。”
那态度，像足了方才他对余大夫的模样。
“别以为我不敢打女人！”余波咬紧了牙关以竭力控制自己的怒气，高高扬起的手慢慢攥成了拳，最后泄愤似地用力甩开余大夫攀着自己的手，“别碰我，滚！”
这个老家伙，今时今日还是帮着外人！
烦死了，他就是不打女人怎么了！
余波年轻力壮，遭邪气入侵后恢复极快，因此醒来没多大会儿便有力气活蹦乱跳，又吵又闹的。
但余大夫本就是上了年纪的人，体虚老衰，不但没有年轻人恢复的快，心里还因为自己啃了陆师的肉一事耿耿于怀，从下楼后一直就是恍恍惚惚的。席间还被自己儿子逼着又重温了一遍当年丧妻之痛……
早已心力交瘁。
因此此时被余波猛力一推之下，脑子里好像有什么紧绷的东西“啪”地一下爆开，他踉跄退后栽倒在地，许久竟一动不动。
纪五福却一改之前清冷姿态，先是皱眉，后急忙奔了过去，“余大夫，余大夫？”
她心头狂跳，转头看了余波一眼，两指按在余大夫颈间脉搏片刻……
“啊！”
她惊呼一声失去平衡一下子坐在地上，脸上血色刷地一刹没了，“余大夫他……他他……”
余波不耐烦地瞪他们一眼，“你们在演什么戏？”
老家伙又不是没被自己推过，他偷了银子喝花酒那次，还有去赌坊赌钱那次，哪次他发现了不唠唠叨叨上来要拦下他劝教？
他当时也是如方才一般，用力推那老家伙一把，他就倒在一边，最多跌疼了屁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不以为然地重新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夹了块糕点放进嘴里，才嚼了一口，被纪五福打破的唇角传来撕裂般的疼，他忍不住啐了一口：“妈的，晦气！”
要不是小时候娘曾告诉他，男人打女人是最没出息的表现，他早就百倍千倍还回去给那死八婆！
…
…
纪五福仍跌坐在地上，眼里仍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李容昊与陆竞渊感觉不对，不约而同走了过去，“五福姐姐？”
陆竞渊伸手探了探余大夫的脉，很快倒抽一口气！
对身后的一切，余波毫无所觉，自顾自地吃着炒河粉。
都别吃最好，他从那鬼墓里逃出来后到现在就没吃过东西，这一桌东西够他填饱肚子的了。
尤其眼前这道“不肯干炒牛河”可贵了，但味道确实是一绝。
整碟牛河干身且上色均匀，看着油腻，但夹起一筷放入口中吃着却十分清爽。牛肉腌制够味软嫩多汁又嚼劲，豆芽也清新爽脆……
他一脸满足地闭上了眼。
算了，被女人打了就打了吧，今天能吃到这盘干炒牛河，他就原谅她算了。
陆竞渊猛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波，你爹他……”
余波咬在嘴里的牛肉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心头莫名有些烦躁，还渗着一丝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的恐惧，“老家伙该不会晕过去了吧？呿，越老越不中用……”
陆竞渊默了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
这句话，很多年前……在娘的灵堂前，很多人，对他说过……
他慢慢地，直了直身子。
脑袋嗡嗡直响，有些听不真切他们还说了什么。
而李容昊这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偏偏这个时候掏出一百两银子放在他面前，脸上布满了同情和悲悯，“小波哥哥……这个，你拿去……余大夫的身后事……办体面些吧……”
余波手一挥开，那两个份量十足的银锭便从饭桌上掉落地下。
他依然没有回头，只重新执起筷子，伸手把那碟满满当当的，虽然凉了但依然无损它美味的干炒牛河拿到自己跟前，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那个八婆在他身后尖叫起来，“你还是不是个人！余大夫死了！你亲手杀了你爹！”
余波将嘴里鲜嫩的牛肉咽下，又夹起一筷豆芽塞进嘴里，豆芽发出“咔嚓咔嚓”清脆的声音似在欢快地嘲笑着其他人。
“死就死吧，谁活着不是为了死呢。”他含糊又无所谓地道，嘴巴里塞了太多的河粉，想要一下子咽下去有些困难呢……他倒了杯水，将喉间哽意冲下去。
“没人性！”纪五福恨恨骂了一句。
“小波，你真的那么恨余大夫吗？”陆竞渊沉重地道。
余波伸手拿了个叉烧包，掰开，先咬了一口里头的咸香叉烧馅，“唔，好吃。”
李容昊看着这样的余波，却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自己那泯灭天良的爹。
他爹虽然渣，但若哪天真的突然在他面前死掉了，他可能……还是……会掉几滴眼泪的吧……
“饿死我了……得吃饱啊，吃饱才有力气哭丧呢。”余波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吃完了干炒牛河换叉烧包，吃完了叉烧包换水晶虾饺。
李容昊忍了又忍，到底没说出那句“那笼水晶虾饺是留给五福姐姐的”。
他吃得极快，还未嚼碎便囫囵吞了下去，像一只即将要去投胎的饿鬼，最后的愿望是撑死自己。
只是吃着吃着，这只饿鬼便再也吃不下了，突然干呕了一下，还瞬间把眼泪噎了出来。
他真的彻底变成孤儿了？娘走了，老家伙也……
他不敢回头。
怕一回头，发现这一切是真的。
余波双手捂住脸，像当年那个七岁的孩子，跪在娘亲的床前，痛彻心扉，哭得肝肠寸断——
“骗子，你说好要看着我娶妻生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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