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彬时刻保持着一颗警惕之心，注意着身边发生的一切，这是他之所以能在这深宫之内活到现在的根本原因。
而对于时间的掌控，更是内侍近臣的一门必修课。
比如现在，魏彬心中默算着已经整整过去了一个时辰，而御书房外的两位朝堂重臣也已经站了整整一个时辰，圣天子却依旧正襟危坐，不发一言。
“皇上，王大人与夏大人……”
魏彬的提醒惊醒了沉思中的朱厚，他才想起门外还有王琼与夏言这两个王八蛋。
“宣夏言进来！”
魏彬颔首，恭敬地来到御书房门口高喝道:“宣通政使夏言觐见！”
魏彬高声念完，对门外的黄锦不着痕迹地打了个手势，示意其好好想想这其中的差别。
为何他黄锦出言被呵斥出御书房，而魏彬出言却丝毫未见圣天子恼怒！
黄锦感激地望了一眼魏彬，立于门外闭目沉思了起来。
而门外备受惶恐煎熬的王琼与夏言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高喝声吓得险些站立不稳，夏言更是瞬间面无人色。
王琼颇有些同情地拍了拍夏言的肩膀道:“去吧，公谨，反正都有这一遭！”
夏言苦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步履艰难地走进了御书房。
“臣夏言叩见陛下！”
朱厚看着眼前的夏言，感慨颇深。
他夏公谨明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孤臣”，只能跟着朱厚的脚步不断前行，但他依旧选择倒向文臣集团！
意义何在啊？
“夏言，朕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果然是“秋后算账”啊！
夏言心中一紧，整理了片刻思绪，高声答道:“臣是陛下的臣子，但臣也是文人！”
“呵，好一个‘文人’！朕废除内阁难道就是与天下文人作对吗？”
“朕看尔等这些文人是安逸日子过得太久了，以至于忘记了人臣本分！”
“天地君亲师，寒窗苦读几十载，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朱厚痛心疾首地看着始终不发一言的夏公谨，对其失望透顶，于是挥了挥手示意让夏言滚蛋。
夏言心中一片惨然，他清楚自己这一走，不仅仕途之路就此断绝，还有可能获罪于身！
但事已至此，他又能去怪谁呢？
夏言起身，举步维艰地向外走去，未曾想到圣天子竟然叫住了自己。
“夏言，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何为‘孤臣’？”
孤臣！
夏言急忙转身跪地答道:“孤立无助之臣，不受重用之臣，不求名利之臣，不慕权势之臣！”
“答得好，那你告诉朕，你夏公谨是此四臣之中的哪一种？”
朱厚饶有兴致地看着夏言，他想看看这位能够压制张孚敬与严嵩不敢抬头的人杰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夏言很慌，真的慌！
原本以为仕途之路就此断绝的夏言未曾想到圣天子竟然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挽回这一切的机会！
但很显然，这个机会不是能够轻易得到的。
何为孤臣？
他夏言不就是一个最大的孤臣吗？
当初圣天子一封诏命，让他夏言成为第一任圣命钦差，随后开始了一路的杀伐，得罪了朝堂之上的各方势力！
最照凭借天大的好运，撞上了准备谋逆的鲁王朱阳铸，在圣天子的鼎力支持下得以入阁拜相！
但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可是将夏言的圣眷悉数摧毁殆尽，甚至还引得圣天子震怒。
诏狱之中，夏言曾经无数次问自己，为何要如此行事？
若他不参与此事，他的前途将会是一片光明！
即便内阁被圣天子废除，即便没有了内阁首辅之位，但只要他夏言的圣眷还在，他就注定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但夏言的本心每次的回答都只有四个字: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啊！
这是文人的风骨！
这是文人的气节！
而圣天子的这个问题，与其说是问题，不如说是选择！
圣天子给了他夏言一个选择的机会！
是继续做一个“孤立无助之臣”，将“孤臣”之路走到底！
还是做一个“不受重用之臣”，自此之后远离朝堂中心，沦为一个刀笔小吏！
夏言茫然了，他该如何选择！
他所求的“问心无愧”定然在第二条路上，此点毋庸置疑。
但从朝堂巨头沦为一个刀笔小吏，是他夏言寒窗苦读十几载所追求的吗？
他还有万千沟壑，满腹乾坤未来得及施展！
难道就此放弃了吗？
圣天子年方十六，仅加冠之年便有吞吐八荒之志，他注定会成为一代圣明君主，而大明帝国也注定会在他的治理下成为真正的“天朝上国”！
夏言扪心自问:真的愿意做一个看客，看着圣天子吞四海纳八荒，看着无数人杰贤才功勋卓著、封侯拜相？
他夏言不愿！
这是一个崭新的时代！
这是一个人才辈出的时代！
这是一个大争之世！
跟上圣天子步伐者，必将青史留名！
而与圣天子敌对者，必将遗臭万年！
张孚敬稍抬头，看着英姿勃发的圣天子，终于咬牙下定了决心。
“臣夏言，是孤立无助之臣，是追求名利之臣，是贪慕权势之臣，但绝非不受重用之臣！”
“臣夏言愿为陛下效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直到此刻，朱厚才算是真的相信夏言下定了决心，决意走上“孤臣”之路！
而之所以朱厚如此逼迫夏言，也正是不忍如此人杰与自己离心离德，最终泯然众人矣！
“朕知道了，好好准备吧！”
“不久之后，随朕发动一场‘无戈之战’！”
“臣随时待命！”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便彻底打消所有的迟疑！
即便夏言心中对圣天子口中的‘无戈之战’困惑不解，但这也不影响他表露出自己的决心！
君臣二人自此彻底消除了先前的隔阂与不快，畅聊了片刻后，夏言便识趣地请辞离去。
朱厚看着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夏言，心中也算是有了些许底气，毕竟即将对赋税徭役进行革新，势必会遭受到守旧势力的抵死反击！
到时他所能倚重的，也只有这几位近臣，以及国库里面那笔钱财！
但朱厚未曾注意到，转过身来的夏言却是再也难以强装镇定，双眼流下了两行浊泪。
有得必有失！
他夏公谨今日丢失的便是，他的本心！
自此以后，他夏公谨会成为一个独行的孤臣，一个一切以圣天子意志为主的天子近臣，一个掌握着滔天权势的可怜虫！
让夏言最终下定决定的，不是那滔天的权势，而是英姿勃发的圣天子！
这位自大明立国以来，第一位圣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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