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后, 气温骤降几度, 短袖遮不住的皮肤终于感受到秋天的肃杀之意，凉风一吹, 激动地冒出一层小疙瘩。
院子里种着一颗木瓜海棠，树下生着丛丛桂花。绿木瓜将梢头坠得下沉, 几乎要亲昵地蹭着星子般的桂花，空气里忍不住传出一道浓郁的花香时，秋天便来了。
元舒闻着花香, 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初秋时的天气正好，甩去夏日的燥热，瑟冷还未贴身, 正是暖融融的好时候。
这时的天光并不刺眼, 一派温柔地落进房内。
元舒翻了一个身, 见已经七点钟, 伸了个懒腰又躺回床上醒盹。
他昨天在医院待到夜里九点多, 父子俩凑在一起展开了长篇大论的架势, 陈景明见苗头不好, 横插一脚, 硬生生将两人拆散, 各自遣回去。
昨日他的心情颇为起伏跌宕，又哭了一场, 今天乏得睁不开眼。胸口虚闷得喘不上气, 喉咙有些涩哑, 但骨头却是懒得, 只肯懒洋洋地翻个身。
七点一刻的时候，传来一道敲门声，接着郑开元送着笑脸走进来。
“今天还想去上学吗？”郑开元走到床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你的手机落在车上了，魏籽打你的电话打不通，只好跑来问我。”
“他想去上学？”元舒眯着眼，皱了皱鼻子，往被窝里面下滑几公分，“这是被谁感召了？”
“魏叔给他两个选择，要么去上学，要么在家里接受监督。”郑开元笑道，“他琢磨出来第三个办法，来找你做试卷。”
“让他过来吧，反正闲着没有什么事，最近有份药方没人送，正好让他去。”
元舒从薄被里伸出一条胳膊，手背搭在眼睛上，静了一会儿，终于把自己从被窝里拔丨出来一点。没想到刚露出肩膀，霎时觉得一股凉意，立即裹着薄被，往床边滚动。
“想要拿什么，我去给你拿。”郑开元哭笑不得地将人拦下，“别掉下来了。”
“不行，这事得我自己办。”元舒说，“我要给自己开病假条，这周不去上学了。”
“我给你们班主任打个电话就行，不用这么麻烦。”郑开元毫无底线地说，“留点力气吃早饭。”
“要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一定要有病假条。”元舒让郑开元把请假本拿过来，唰唰写下一张，写到签名处终于收住笔势，抬头问道，“师父呢？早上没看见他在院子里溜达。”
郑开元把人重新拢回床上，“去老宅找爷爷了，我想来想去，还是师父他们最了解老爷子，知道怎么说能让他最容易接受。”
老爷子虽然睡过坟地爬过死人堆，可年轻时能为兄弟两肋插刀，成家后能为子女扛出一片天。他足够勇往直前，也足够顾虑身后。加上他的年纪越来越大，又经过郑绍君那一遭之后，郑开元当真担心老爷子在孙子辈里摔个跟头。
老人家的骨头脆得很，经不起折腾。
元舒听后没有太大的表示，只点点头，把病假条往郑开元的手里一掖，又懒散地躺回去，“老爷子对我挺好的。”
这句稀松平常的话却听得郑开元心底发紧，他皱着眉道，“老爷子平时对你好，难道还能为了郑锐明不要你？说什么傻话。”
“毕竟在一起将近二十年。”元舒出神地看着天花板，无力地说，“哪怕我留一个物件这么久，也能产生感情，更何况是看在眼前的人呢。”
郑开元叹道，“别总做最坏的打算，老爷子比一般的人明事理。郑锐明是他看着长大的，难道你就不是了？”
“我是你看着长大的。”元舒不知想到什么，笑着滚到床边，头枕在对郑开元的腿上，抓着对方的手说，“我还有郑叔他们，大伯也喜欢我。”
郑开元笑着握上他的手，“那你打算把郑锐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元舒愣了一下，“错得又不是他，是张佳。要不是当年张佳利欲熏心，把郑锐明换过来，他也不会被教育成这个样子。再说他在郑家这么多年，一下换到穷苦的环境里去，可能会不太适应。”
静淑和元岗的唯一的财产卖给了郑钧。后来郑钧在儿子成年后，又转交给他发展。郑开元没有把他当成郑家的资产，他一心想做大之后再还给元舒。
现在离着小孩的成年礼还有一年的时间，而小饭馆早已发展成一定规模，只等着在文件上打个蝴蝶结当成礼物送给对方。
“按你说得来。”郑开元拍拍他的手背，“起来洗一洗，该吃早饭了。”
他把人赶去洗手间，听着哗啦的水声收拾凌乱的床铺。
不知是随了郑绍君一份本性，抑或跟着秋生学医的原因，元舒在对人对事上太过善良，见不得别人有凄惨的下场。
一昧的善良并非是善事，有时反而有害无利。郑开元多次想过这个问题，终于有一次借着看电影的机会问元舒。
那个片段太有代表性，令郑开元记忆尤深。那只是电影里的一个小角色，没有什么重要的戏份，只能旁敲侧击出他的身世。
童年不幸，受教养的环境如同污泥，他脚踩湿滑的泥巴，咬着一口爬上岸的气，但每爬一步，泥沼里伸出无数的白惨浮肿的手臂，如同藤蔓一般缠上他的腿，将人拽回恶臭的泥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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