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的沈雨夏心跳得很快，谱子也翻得很快，翻完两本乐谱合集也没决定好演出曲目。
心不在焉，练琴也没有心思。嫌弃地看了一眼手机，讨厌的其实是自己。
刚才，太不端庄了。
女生不能着急，着急会被看成拜金。
周六的演出费用不少，两小时演出费六千，四个人一人能分一千五，一千五还是能买不少东西的。
适当拜金，取之有道，我为什么难受？
窗外寒风凌凌，窗内的女生抱着膝盖蜷坐在地毯上。
沈雨夏心神不宁，作业还没写完，曲目还没定，琴也还没练，头疼。
到了高三总有一种怅然若失的紧张感。
时间越来越稀有，也就愈发珍贵。
人在珍贵的事物面前有时候就是不知所措。
物如此，人也一样。
吴乐就是占了这便宜。
沈雨夏给自己的烦躁疯狂找借口。
湖海中学只是一所招收艺术特长生的普通高中，人才不能和艺术学院附中相提并论，乐团编制凑不齐也是事实，这三年来，她这个学生经纪兢兢业业，湖海的乐团也没能跻身市级优秀乐团，仅剩的半个学期是大家最后的机会。
要说风海市哪些西洋乐器学的人多？钢琴和小提排第一第二，哪都不缺钢琴，哪都不缺小提。
乐团只需要一个钢琴手，小提倒是要很多，所以小提也总是吃香的。
湖海中学的情况也一样，班主任站在讲台上随便一问会钢琴的举手，四十个学生举起三十五个手，钢琴太多了。
小提也不少，普通学校可能一个班一个学小提的，湖海这边一个班至少3个，没这些人数也撑不起一提二提两个声部。
然而最头疼的是幽灵般存在的中提琴声部，高一那年湖海的三百多新生中没有一个会中提的，第一次乐团排练中提声部十个座位，一个人也没有。
都说马善被人骑，人善拉中提。
这话不是没道理的。
从小学乐器，到了高一，至少都学了十年，练了十年，谁也不愿意为了乐团缺中提就改拉中提，从零开始看中音谱，接受一把比小提更大更重却还要和小提一样放在肩膀上的琴，几乎一直在充当伴奏乐器，大量的时间里只是可有可无的伴奏声，没有主旋律，没有光彩。
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中提这种乐器是什么。
学不好小提的以后去拉中提，这种羞辱一般的梗谁也不喜欢。
吃力不讨好的事，聪明人才不干。
高一那年只有吴乐答应愿意学中提琴。
这三年来，沈雨夏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他。
没有中提还怎么四重奏？
然而这个吴乐却从没有一天叫人省心的。
太自娱自乐了，毫无团队精神。
在心里骂了几句，还是不争气地打开手机，把参加演出的四个人全拉到一个群里。晚上的时间她不指望了，等到明天上学再开会吧。
群名：周六恒兴广场四重奏
@all明天中午我们在3号练琴教室碰个头，必须把曲目定下来了。
收到。（赶紧定曲目赚钱）
收到。（最近考试太多，小建议能不能不要新曲子了）
二提咲咲和大提顾峰秒回了消息，沈雨夏很高兴，队伍难带，好在队友不是都姓吴。
@吴乐你不会是在练琴吧？
咲咲：没那么努力吧，吴乐什么时候那么努力过？
顾峰：这话不对，吴乐还是努力的，程度一般而已，我猜可能在打游戏吧。
沈雨夏：我猜也是，估计今晚又是上分的好日子。
......
李可和吴陆海看了会电视剧，又看了会综艺，吴乐房间里的琴声就一直没停过。
“诶，你说儿子是不是想好了？”
“想好什么了？”
“我跟你说话呢，你看什么电视。”
李可一掌打在吴陆海后背上，下手不轻。
还没来得及抱怨，李可先发制人，“儿子前途要紧还是电视剧要紧？”
“电——前途，前途要紧，你这是发什么神经啊，他不是还有半年才高考吗？”
“是啊，文化课考试是还有半年，但是专业课考试呢？”
“你的意思是？”
李可双手叉腰，”你说呢？”
一听李可这意思，是想说吴乐打算考音乐学院了？这好像也很正常，吴乐的成绩不好，音乐学院文化课分数低，风海卷300分足够了吧，300分这小子应该没问题吧。
吴陆海从小学开始就没管过两个孩子学习的事，印象中吴乐的成绩一直也就是中游水平，数学稍微好一点，其他他也不清楚。
以中游的成绩来算，考985希望渺茫，湖海中学本身也不是什么重点中学，普通中学的普通学生，985录取率肯定低于普通概率，吴陆海摇摇头，这个就不要做梦了。
211呢？他这个成绩211恐怕也还要努力一下，希望中等吧。
但是211有啥用，211本科满大街都是，本科毕业肯定要读个研究生，弄不好中途还要换个专业——
吴陆海感觉脑袋上开始掉头发，李可则有些忧愁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这么多年听吴乐的琴声李可其实已经很熟悉了，但是今天晚上她觉得不太一样，可以说好像换了一个人在演奏。
以往吴乐喜欢拉乐曲，还喜欢拉一些她完全听不懂的乐曲，后来李可问了吴乐才知道他那叫即兴演奏。
古典音乐里不流行即兴演奏，李可也不认可，只觉得那是吴乐不想认真练琴在那里仅仅是让琴不经大脑发出声音而已。
李可心里已经不指望这个孩子能在音乐上有所造诣了。
吴陆海自己年轻时候也练琴，他更了解这条路上成功的人是凤毛麟角，普通人家最多也就出一个音乐爱好者，能演奏的开心，也就不错了。
吴乐的水平又不仅仅在这个程度，他似乎要更高一些。
说到底还是小时候没走对路，要是一开始就给他找更好的老师，也许他能更强。
吴陆海捏了捏拳头又松开，“李可同志，我还是觉得咱们不要把自己的期望都让孩子承受，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让他自己选择吧。”
“我听着今天的琴声不对劲。”李可拿过遥控机关掉电视。
漆黑的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淡橘色墙灯，隔壁房间里吴乐的琴声愈发清晰，每一个音都很干净，透着平时很少听到的沉稳和控制。
“这就是一条音阶。”吴陆海小声说。
“我知道，都一个小时了，他一直都在练这一条音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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